2023年精选热门小说知安周云衢-小说知安周云衢大结局全文免费阅读

金台最大的舞厅——金月门,是方家名下最为人知的产业。这座中西结合、流光溢彩的高楼,是金台繁华的坐标原点,以此为中心向四方延去,浓墨重彩的摩登风情也会愈延愈淡,至终便成了举目可见的工业痕迹,和人畜无别的旧城。舞厅内,歌舞升平的一楼锦绣相绕,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在霓虹光下愈加耀眼。周先生在两人的引领下走进了二楼的包间。“周先生,久来不见了。”落坐主位的唐觉起身向其伸来手,眼底尽是友好。周云衢颔首与其握了

金台最大的舞厅——金月门,是方家名下最为人知的产业。这座中西结合、流光溢彩的高楼,是金台繁华的坐标原点,以此为中心向四方延去,浓墨重彩的摩登风情也会愈延愈淡,至终便成了举目可见的工业痕迹,和人畜无别的旧城。
舞厅内,歌舞升平的一楼锦绣相绕,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在霓虹光下愈加耀眼。周先生在两人的引领下走进了二楼的包间。
“周先生,久来不见了。”落坐主位的唐觉起身向其伸来手,眼底尽是友好。
周云衢颔首与其握了握手,轻笑道:“事出突然,只能拒了唐老爷的邀约,还望您见谅。”
“如今也见了,无妨。”唐觉将人迎到了身旁的座位,向其介绍道,“这位是奉京督军张司令的副官——郑先生。”
他伸手拿过案上的酒,眼底噙着恰如其分的笑意:“此前在奉京见过几次,郑副官怎地突降金台?”
郑成德含笑回礼,微垂的眼眸难掩上位者之姿:“此番来金台,郑某是有一事想请周先生帮忙。”
“哦?张司令还有我能帮得上的事?”
“周先生过谦了。”他移开面前的酒杯,身子向前倾来,双手交叠沿桌边倚靠,尤为突出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即便真的是和善,也似是拙劣的虚伪,“闻言江庭和的有批稀世古董已经卖出了北都,张司令左思右想,实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买了这批古董,那原本就应该上缴到国库的。”
周先生背靠向椅背,眸光顿了顿,神色似有遗憾:“是嘛?那还真是可惜,我原还想再与江老爷谈谈的。”
“周先生是最懂古董珍宝的人,在这一行里,只挂上您的名号便能估量一件古董的价值,所以我想,周先生要找到这批古董,自是比任何人都容易得多,若您能帮忙,张司令必将重谢周先生。”郑成德说罢,便将一张薄薄的信封移到了他面前。

周云衢垂眼扫了一下,放下酒杯,食指与中指轻靠其上,将它又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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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某只是个生意人,也从未打算去奉京占得一席之位,这些于我无用,至于那批古董,既是稀世珍宝,谁又会将其交出来?还望郑副官回去告知张司令,周某爱莫能助。”
唐觉半掩着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来回,郑成德扯起嘴角,以笑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我记得周先生对长安夜的高小姐挺上心的,每次来奉京都会同她见面。”
他神情坦然地含笑点头,伸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雪茄,缭绕的烟雾之间,深眸里似有所思:“郑副官想说什么?”
“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高小姐如此倾国倾城之姿,很难叫人不动心……想来只一个女人,周先生应该不会在意?”
郑成德盯着手里未点起的雪茄,淡淡的语气掩着试探的心思。周云衢轻吹开缭绕眼前的白烟,将还余一大截的雪茄随手丢去,悠然应道:“高小姐是秦老爷手底下的人,郑副官问我这话,又有何意义?”
“秦骁与周先生合作众多,既是您看上的人,他自是不会让给第二人……”
“郑副官既是知道我与秦老爷有合作,那也该知道我们投在她身上的钱……我是个生意人,喜欢明码标价,只要连带利息拿的出这个钱,我自是没有售不出的。”他说得理所应当,而这不过是场交易。
对坐的人神情一怔,捏在手里的雪茄渐而变了形。
“听闻周太太有了身孕,我还未恭喜周先生呢。”唐觉面上抹了笑容举杯道,“恭喜。”
周云衢颔首回礼,也轻抿了一口酒。随后不久,他便离开了金月门。
“人我是帮郑副官引见了,还望张司令不会忘了答应我的事。”唐觉淡淡提醒道。
郑成德将桌上的信封揣进了怀中,神色仍旧无所缓和,只压着怒气应话:“唐老爷尽管放心,我们司令自是说到做到。”
“那批古董,你们怎么知道是在周云衢手里?”
“除了周云衢,还有谁敢冒险拿出这么多钱去买一批还不能面世的古董?”他似是嘲讽般冷笑道,“这是他的惯用手段,他如今坐拥的财富,不就是当年从那些落没逃窜的名门贵族手里低价收来的金玉珍宝换来的?”
唐觉眸光一滞,后知后觉这事的重要性——那批古董既是无价之宝,日后可以面世时,那岂不是拥坐了金山?
想到此,其眸底瞬时拧紧了思虑。
周家别墅里,挂钟一步一步地走着,与屋外杂乱无章的雨声竟同了步,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她平静而错乱的心上。
周太太只觉心在上下起伏不定,可身体却那样沉重,稳稳压着浮动的心脏,让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击胸腔,撞到她生出痛感,她也无动于衷,只静静地坐着,就这样听着它的错乱、慌张,心神逐渐生出了麻木的快感。
“太太,该吃药了。”王姨将煎好的汤药放在了她面前。
周太太垂眸盯着桌上的药,却没有要拿的意思,只淡然问道:“这什么药?”
“是安神养胎的药,大夫说您精神不大好,身体也呈虚弱之势,这对您和孩子都会有影响,需得好生调养。”
话音刚落,她猛然抬眼望向了她,王姨随即低下头来,半晌后她便起身往楼上走去。王姨转回身刚要劝阻时,就见她抓着扶手摇摇欲坠。
“太太!”她连忙跑向前,但紧抓着扶手的人却倏然回头冷声道:“别碰我……”
她缓缓转回头,眼神迷离,眼前似是糊了一层纸,身体变得愈加沉重,心脏终于消停了慌乱,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重回正常,意识也回归原位,她靠着扶手缓慢地走上了楼。
“我见我婶子怀孕时还能下地,要不说太太金体娇贵呢?尽拿我们撒气。”站厨房门口的兰湘幽怨道,“我见别人家的太太也没有这样,人家有了身孕便是更温和,倒是我们太太……”
王姨冷眼警示她,随即将人推开进了厨房。兰湘揉着撞到的手肘,便朝楼上恨了一眼。
雨势渐增,一切都拢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哒、哒、哒……”地挂钟的脚步声仍是将时间数的清。外厅通向内居室的长廊下,有个高大的身影穿过,掩进了客厅。
“周先生。”正端菜到餐厅的兰湘顿时面露喜色。周先生颔首回应,随之将沾满雾气的大衣挂到架上才走到客厅。
他刚坐下休息,才发现案几上没有动过的药,眸光随即一沉,询问道:“怎么还留着药?”
“太太今日不知怎地又发了脾气,没有喝药就上楼了。”兰湘立即应话。
刚出来的王姨剜了她一眼,连忙补充说:“太太似乎身体不适,精神也不太好。”
“将药拿去热一下端上来。”周云衢又起身也上了楼。
卧室里,裹着毯子伏在靠枕上睡着的人在开门声中惊醒,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撑着沉重的头坐正了身子。
“怎么不喝药?”他见其脸色苍白,便将手放在她额前探了探温度,“没有发热,还有哪儿不适?”
周太太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我不想喝药。”
“不行。”他明言拒绝了这不合理的要求,“大夫说你身体虚弱,要好好调养……知安,不要这么任性,嗯?”
“我没有任性,只是……”她顿时红了眼,但仍极力压着不稳的气息,“我……我会变得很奇怪,那会让人心生恐慌。”
周云衢握紧她的手,坐了下来:“那只是安神养胎的药,只有将精神养好了,你才不会生出这些莫名的情绪。”
那通红的清眸茫然地看着他,彼时,王姨已将要热好的药端了进来,他抬手将药端到她面前,试了试温度,可还没舀起,坐在身旁的人便猛地起身走开,快速走进了洗手间,随后便只听得呕吐声,王姨也很快跑进来替她轻拍着背,和声安抚道:“这是前些月的正常反应,等会儿我去做些可以缓解的汤,虽是偏方,但很管用。”
终于缓过来的周太太,脸色更是惨白,她只觉浑身从里到外都被用力揉搓了一遍,仍无法复原。王姨欲要扶她出去,她也挥手拒绝,只昏昏噩噩地转身走出门,却见站在门前的人。
“还是难受吗?”他将其护在了怀里,眸底的光拢在一点,黑色眼瞳将其拧紧。她抬头注视着眼前的人,原是溃散的眸光被泪水冲到了一处,她多么希望他是明朗的白昼,能看见她的一切,看清她因他而滋生出的挣扎,可他偏偏是这永远不会停息的阴雨,而她却又偏偏无法忽略、舍弃他为自己生起的这簇火焰。
他俯身抱紧了她,那般爱惜地亲吻她的眉眼、鬓边,温柔地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而她也说服了自己,去相信这一切都会好。
而后不久,王姨端着药碗进了厨房,又开始煲起汤。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不可以抽烟?”无力瘫伏在其怀中的人忽而开了口。
“我都几年没有碰过了……是与人应邀时,正好有人抽了烟,烟味沾衣服上了。”周云衢如常应道。
周太太直腰坐起,搭在其肩上的手转而轻抚着他的后颈,还显涣散的目光极力地望着眼前的人,微张的双唇从其耳边扫过,轻触于他唇边,可随之蹙眉说:“周云衢,你敢骗我?”
“事出有因,不想你动气,才有这番说辞。”他低声笑道,而深眸里的情丝早已被拨乱,“不过话说回来,周太太怀孕了就要老实点……否则谁也不好受。”
“是嘛?”她靠近搂紧了他的脖颈,侧过头轻吻他耳下的位置,周云衢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放在其腰间的手渐而收紧,周太太还嫌不够,微微仰起头,温热的鼻尖忽近忽远地轻蹭他的耳垂,见其迅速染红的耳廓,才放过了他,随之满意地掩笑道,“周云衢,你活该。”
周云衢皱紧眉头,垂眸与作乱的人相视,压着起伏不定的气息,眼底却逐渐浮上了不怀好意的笑意,缠在她腰上的手顺势挑开了其腋下的盘扣。
“你不能碰我。”她随即慌了神,欲要逃离这危险之地,却已无法挣脱。
“我说了,谁也别想好受……这可是你先动的手。”他俯身拥紧怀中之人,将头埋进了其颈间,原置于其腰上的手从她腋下解开的位置探进衣襟里肆意作祟,变本加厉地报复。
“周、周云衢……”
“先生,唐家大太太打电话来,说是要找太太。”房门外传来的声音陡然制止了一切错乱躁动。
周太太斜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还不松手?”
周云衢抬眼瞥向了门,神色仍是不以为然,将伸进其衣襟里的手收回,她抬手去理耳边散下来的发丝,已准备好出门接电话,可刚拿出去的手忽而又重新覆上来,从其领口处开始解扣。
“周云衢,你做什么?”她惊魂未定,双手并用地去阻拦他,已经压得极低的声音怒火难却,“你别胡来,赶紧松手。”
他却将人缠紧,强硬转而面向了自己,而冷声对门外的人吩咐道:“太太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让她明日再打来。”
“是。”
周太太听得外面离去的脚步声,怒火中烧之余又满眼疑惑:“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电话不用去接,我也能大致猜到她的用意——镜水阁来了奉京的戏班子,她想请你一道去听戏。”
她眉心轻皱起:“你怎么知道?”
“想来唐觉也动了心思……”他喃喃自语着,俯首轻啄了一下那仍是疑惑微张的朱唇,“是想从你身上探个虚实。”
“什么、虚实?”
“没什么。”他轻笑着倾身凑近,无所避讳地说,“我们继续。”
“继续个鬼,松手。”周太太气恼地去拢敞开的领口,可还没来得及扣上一颗,便倏然失重,“周云衢,你是不是有病,放我下来。”
见其不为所动,她只能放软了语气:“别这样好吗?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上次大夫说是有两个多月了,今天距上次也快一个月了。”他轻蹭着她的眉眼,语气比之更轻柔,大有一种委屈之意,“而且是你先挑起的……我会小心的,好不好?”
周太太抬眸看着已无距离可言的人,随之伸手轻置于其脸上,缓缓而抚着,似是恼怒道:“我真是欠你的。”
得了允许的人顿时原形毕露,只肆无忌惮地索取。他心知这只对他一人的爱意,故而无所顾忌,而这如是某件独一无二的珍宝,仅是属于他一人。
“他爱着她,毋庸置疑。但他的爱不止于她,她的出身家世才是他最终决定将其娶回来的原因,也许,他真的对她心生了爱意,但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那这一场相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或许他会在某个沉闷的午后想起她,但也只是想起,她很快就会被他遗忘,好似偶然吹过的一阵令人心感清凉的风。她像是他无意间发现的玉石,初见的那一眼于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是个商人,他不会因为这一眼而将这块还不明价值的玉石放到他的稀世珍宝中,但幸而她是块宝玉,他便心满意足地将其带走,放在了他最显眼的位置。他坐在金银珠宝堆砌的高位,只见得那腐朽的珠光宝气,又怎会知道,立于山顶的磐石见的是万川长空,拥有的是光芒可掩万物的盛阳。”
跪在毯子上的少女弓着身体迅速在纸上写着,那长眸紧盯着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目光凌厉而淡漠,但手里的笔却越写越快。
“也许,他爱的只是一块与之相匹的珍宝,而她会看清他的鄙陋、暗淡……”
深秋寒雨,连绵不休,满街行人也浸染了灰暗。晨起出门时,温婉初就带上了伞,可尽管如此,倚风作孽的阴雨也攀上了她的裙角,冰湿的布料似是凭空伸出来的手死死抓紧了她的脚踝,或是说从地下挣扎逃出来的邪物,趁着这时刻的阴暗,肆意横行。
她弯下腰查看脚底,它似乎又躲进了地下,这不由地叫人心生怒火,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再狠狠踩死在脚底,她直直走向不远处的水洼,垂眸盯着混浊中飘荡不定的影子,抬起脚毫无犹豫地踩了进去,雨水四处飞溅,如同将那邪物碾了个粉身碎骨,心底顿时升起颠倒黑白的快感。
只是那愉悦还未散去,便感觉有道冷冽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缓缓抬了眼,才见一个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正冷着脸擦拭身上的污水。
“对不起。”温婉初躬身致歉,但面上没有什么诚意,“这个给您。”
她将自己的手帕递去,男人直起腰目光上下打量起她,终而停留在她湿彻底的鞋子:“也许,你该是好生表示歉意。”
“先生又不是我,如何断定我没有好生表示歉意?”她见他不接,所幸将手帕收回,“我在认真地与您道歉。”
林书缘属实被她气笑了:“你这也算认真?”
“为何算不得?”她跨过水洼,抬首与他而立,气场丝毫不输于眼前的人,“我是在救你……先生是个幸运的人。”
他垂下眼帘,唇边忽而浮笑,这确实算得是救,阴暗灰蒙之中,能感受到心脏的起伏,即便是难忍的痛觉也算是拯救。
“那该是我认真地道谢。”林书缘郑重其事地应道。
温婉初眸光一顿,凝在一处的光渐而松动,黑瞳随之覆了生机,见得淡淡的笑意。
“先生当真是个幸运的人。”她恭敬地再次躬身回礼,便要抽身离去。
“在下林书缘。”他也随其回了身。
她眉心微微拧起,在心底过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想起一件事来,她站回原来的位置,从包里抽出了一本书,长眸里笑意逐渐明媚:“我认识先生。”
林书缘接过书,目送她掩伞而去。书的第一页写着“温挽初”,字迹极其潦草随意,甚至算得是丑,而书的所属处是金台女学。
时至晌午,雨势见小,偶然能见得太阳似是施舍般剥开云雾,让快长出霉斑的人能感受到微乎其微的生命气息,被阻塞的血流可以趁此机会向前蠕动毫厘。
唐公馆里,近来都格外压抑,唐家的佣人还在背后讨论着那个突然住进公馆的女人。
“听说她是从奉京来的,她已经怀了大少爷的骨肉,但老爷不让大少爷给她名分。”
“估计是要娶了方家小姐,才会有名分……”
……
堆在院里扫地的两三个佣人聊得尤是认真,全然不知在不远处安坐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靠倚栏坐着的女人,她将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平静呆滞的目光远望着高墙,只觉这一切沉静得她好似都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只听得义无反顾的海浪重重摔向岸边,摔得粉身碎骨,但终而还是回到了海里。
可金台的海不识得她,如此也会接纳她吗?
她时常想起奉京,想起那座昏昏暗暗的戏楼,好似那戏伶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唱着数百年不变的曲调,沉重又悠远。她站在台下,好像看见了茫茫的长河,可却空空荡荡,寻不到一个人相望。她就像是死了上千年却忽而苏醒的孤魂野鬼,她的一切都留在了望不到的长河尽头,而今,她只有这一片走不出的墓地,和永远沉寂的石碑。
“傅小姐,大太太正在找你。”负责照料她的老妇立在凉亭外向她禀报道。
傅文缦回过了神,一声不吭地起身向房里走去。大太太端坐于沙发上,端到嘴边的咖啡顿了一下,如是檀木佛珠般幽暗又庄严的眼眸上下扫视了一眼,轻抿了一口咖啡,才淡漠说道:“坐吧。”
“倘若不是看在你怀了敬山的孩子,我们想来也不会见面。”她优雅地放下咖啡,似是和善地继续说,“敬山还是要娶方小姐的,当然,等你生下孩子,你自然就是二姨太,定然也不会委屈你。”
她靠着垫枕的背随之绷紧,原是暗淡无光的眼睛却倏尔寒光凛冽,但又逐渐掺上了笑:“多谢大太太,不过,文缦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见她如此老实,大太太也是省心,只要她不阻碍与方家的婚约,任何请求,她还是可以考虑的。
“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经常看到敬山,可以吗?”
大太太似有惊讶,但很快被喜悦掩去:“当然,他想来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微微颔首回礼,便要辞别回房时,匆匆走进来了一个家丁。
“大太太,周先生确实经常出入长安夜,与高小姐似乎关系匪浅。”
大太太应声坐正身子,连忙追问:“这事,周太太可知情?”
“周太太许是怀孕的缘故,近来几乎没有出过门,应该是不知道的。”
傅文缦余光尽在那衰老难掩的脸上,只见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忽现光芒,胜券在握地自言自语道:“她最在意的便是周云衢,连一个关于他的梦都能叫她寝食难安,这事倒是有看头了。”
此前在奉京时,她也听过不少关于高晚月的各路传闻,而与她绕不开的便是这个金台商人,甚至很多人还以为她便是周太太,但有篇堂而皇之刊登出来的文章隐喻地反驳了这个传闻——文章的大致之意是说,周先生是个对金玉珠宝独具慧眼的商人,他收藏的古董珍宝,多的是世人无从知晓的宝贝,而人人皆知的珠宝一般都是拿来出售的。所以,周太太不可能是高小姐。
之后不久也被证实了这一猜想,而真正的周太太是没有人见过的江都名门世家之女。
想到此,她不禁心觉悲凉。
金台的秋日总是带着阴潮的冷冽,即便见了太阳似乎也照不进来,如是灌满冷水的靴子放在火炉旁炙烤。
婉初与谢知秋分别后,便独自出了学校,某个眼熟的身影竟真的出现了门外。
“温同学,我是来还书的。”
她直望着满面笑容的人,随之得体地躬身施礼:“有劳先生跑这一趟了。”
“我是为了认识一个人而来,那便也算不得是劳烦。”他仍拿着那本书,并没有要还的意思。温婉初走上前,清冽的目光裹上一层浅浅的笑意与其相对:“先生是要站在这儿与她认识吗?”
“如果她是个警觉灵敏的人,我许是会站在这儿与她认识的,可是……眼下似乎也可以跳过了。”
“我想,先生会请她去您的画室?”
林书缘随之挑眉应道:“当然,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但他的语气总让人听出些自以为是的优越,好似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掌控之内,不过,好在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愚昧无知。
林书缘的画室是一处远离闹市的公寓,一进门,先见得靠在墙边的大大小小的画架、画板,没有任何家具,空旷的地板放着各色各式的颜料、画笔,还有涂到一半随意丢着的画。
这倒是与他干脆利落的形象有些相悖。她边走边看着那一幅幅色彩明艳的画,终而止步于那幅摆在最中间的画前。
她弯下腰仔细瞧着,脑海中不由地响起先生说的话——“此为宁静平和之景”。
“先生自己看到这画时,也觉得宁静平和吗?”她回头看向他,语气似有调侃之意。
林书缘走上前来,垂眸瞧了一眼自己最受欢迎的画作,目光便挪回到了身旁的人,轻笑反问道:“若不是宁静,那该是什么?”
“若真是宁静,这画中便不会有这么多相映的色彩,而会共存于一种颜色的属性,颜色的跳跃往往是因为心绪的起伏……我猜,这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欲望得以满足后的安静,还有未消去的快感带来的兴奋起伏。”她转回身抬头与其相望,眸底凝聚的笑意似有戏谑,“许是,先生欢愉后的安静。”
他垂下眼帘,轻笑着抬手抚了抚眉:“也许,我没必要掩着它。”
“为何要掩着它?”温婉初的笑容早已淡去,直望着他的目光毫无所讳,“不会欲盖弥彰吗?人人都有的东西大多会成为共识,会变成如同吃饭睡觉一样的常事,但唯独性欲不会,为何明明会沉沦,也无法脱离,却还要找些冠名堂皇的理由去掩盖它的存在?所谓的圣人也会有不是吗?而先生也在用这些鲜艳的颜色来掩饰它。”
林书缘轻愣不语,只拧着眉紧紧注视着她。她却挪开了视线,似乎也并没有意愿听他的理由,只转身走到那满地的颜料盒前蹲下,伸手捻着沾满颜料的画笔,在自己手背上划过,那鲜活的绿色在肌肤的纹理间流动,好似血液里的种子在生根发芽,那棵向阳而生的参天大树将会冲破她的身体,永远地和她融为一体。
“他们接受不了的不是性欲本身,而是自己与其所认知的道德品洁相悖的那一面。”已然蹲在她身边的林书缘,牵过她的手,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抹开了她手背上的绿色颜料,他垂眸画着,含笑道,“也就是想掩盖自己与牲畜无别的那一面。”
她抬眸端详着面前的人,随其笑言:“先生是在说自己吗?”
“要如此说,也没什么问题,做牲畜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又沾了沾比之较深的颜色勾勒,几座交叠的青山于她手背上成型,山峰之间点缀了几抹微云,那已是伸到了云霄之巅。
婉初神色一紧,但随即又松开来:“先生能给我画一幅像吗?”
“当然。”林书缘爽快地答应了她。
她猛地站起身,迅速跑到那掩着画的朱红布帘前,随之将其掀起拿下来。他也起了身,虽有疑惑,但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直至见其开始解身上的衣服,可她并没有任何犹豫别扭之意,单手利落解开了身上的夹衫,只余杏白的小衣和衬裤,随即将朱红的布帘裹在胸前,用自己的夹衫做衣带系在腰间固定,抬手解下颈上的小衣塞进了胸前的布帘里,光洁的肩于惨白的白昼里毫无遮掩,如是山野间初放的映山白。
林书缘眼中的惊诧早已褪去,他一手抽起身后花瓶里的白月季,走上前于她身侧弯下腰,将花一枝一枝地别在她腰间。
她垂首而视,平静的长眸似要将眼前的人看进最深处,他直起身与其相视一笑。
“可以画了。”他抬手将那乌黑的长辫抚到了其身前。
“在此之前,我可以碰一下您吗?”
他的目光亦是没有任何躲避,只噙着悠远的宁静与其相顾:“……好。”
“先生会看到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吗?”她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冰凉的手轻轻触及他的脸庞,温声说道,“它们在棺材里沉睡了很久,但鬼差忘记了将其引回阴曹地府,它们便一直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等着,可等到身躯都开始腐烂,也望不到那黄泉路,于是,它们就开始了漫漫无边的游荡……它们时常会在半夜清醒,然后清醒着继续做梦。”
“也许,它们想的也不是梦,而是曾拥有真实肉身时可触摸的一切。”他的语气似有些冷然。
“可那所谓真实的一切又何以笃定不是个梦?”她倾身靠近,双手搭在其肩上,踮起脚与他平视,“您不用生气,我的梦都何其荒诞无稽,我只是嫉妒先生的梦都有可循之迹,即便是现实也能寻到与之相对应的寄托,可我只有抓不住的虚无幻象,便只能永远醒着……所以极其自私地想让您也时常醒着。”
说罢,她收回了手,欲要退回适当的位置时,腰间忽而被缠紧,空荡的胸口随即触及其冰凉的外套,温暖的手轻置于颈间,缓缓抚上她的脸,轻扫她的眉眼,温热的气息随之相抵,似要将彼此拖入醉生梦死,或漫漫寂寥。
那朱红的布帘裙摆倾翻满地颜料,泼洒向那一幅幅画,画中原是各自规整的颜色似也受了蛊惑,毫无挣扎地溶于其中,如是被毁灭前将自己吞噬。

第四章漫山杜鹃
安静的卧室里,周太太正对镜戴耳坠,圆润的珍珠轻扫着领边细软的绒毛,总叫人想起冬日晨曦里映照金辉的皑皑白雪。
“要喝了药再去。”周先生看向桌上放了已有些时候的药,又叮嘱了一遍。
她起身走去,便是看一眼就心生抵触,可抬手覆在还是平坦的小腹上,心里陡然被塞满,将她摇晃不息的心神拢紧,尤是充实。
“再酝酿就凉了。”他理好外衣,便端起药朝她走来,“快些喝了药,我送你过去。”
周太太拧着眉将汤药囫囵吞进腹中,脸色久久没有缓过来:“……走吧。”
周云衢握紧了她的手,俯首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含笑道:“你若是不舒服,也可以拒了。”
“我在家待了快一个月,都快忘记门外是什么样儿的了。”她旋即拿起包,干脆利落地绕之而去。
而后不久,暗色的车辆便开离了周家别墅,掩进已然稀疏的枫林。
“我们能进吗?”
镜水阁的街对岸,婉初又一次询问了谢知秋。
“你放心,肯定能进去的。”知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唐大太太的宴会就在镜水阁,听说是奉京来的戏班子,请了好些太太、小姐少爷来。”
“周太太也会来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个……说不清楚。”她见其眸光倏然暗淡,便抿着笑拉了拉她的手,“骗你的,怎么可能少了周太太?”
婉初揪起她的手背,听得她求饶才肯放过,随之问道:“你突然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唉……”她的情绪随即低落,眼底的愁绪挥之不去,“我妈让我来的,说是……与方家少爷见见。”
她顿时不道德地笑出了声,故意捏细声音打趣她:“哦~,我知道了……原来是要给你介绍人呀。”
“你可别说风凉话了,可一定要帮我,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尤其是跟男子……婉初,你一向胆子就大,也比我会讲话,我可就指望你了。”知秋缠着她的手臂晃来晃去,“我不管,你要帮我。”
“行行行,别晃了,我帮你就是。”
少女的阴郁顿时一哄而散,心满意足地轻蹭着她的肩,但不过几时,就猛然站直了身体。
“婉初,是周太太!”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街对面停下的车望去,知秋忽而抓紧了她的手,已是激动难掩,“还有周先生……”
婉初随即看向周太太的身旁,眼见得一个举止儒雅、高大挺拔的男人,其模样生得确是周正,深邃眉眼与湾区的洋人有得一比,年纪大抵是三十岁左右,许是知道他是个珠宝商人,她总觉他像天鹅绒包裹置于明灯下的珠宝一般,都泛起冰冷又毫无生气的光泽。
“我没骗你吧,他真的生得很好看。”知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语气里大有一种迷恋,“我爸说,周先生是天生的珠宝商人,不仅对珠宝独具慧眼,而且光是看他就能让人给他的东西标上很高的价格。”
“许是也浸染了那些死物的珠光宝气吧。”她淡淡道。
“我不管,我相信相由心生,周先生肯定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
她似是听不见了街道的喧闹声,心神早已飞向了那一颦一笑皆生动晃眼的人,她清亮犹如映月湖泊的明眸叫人心生妄想,可却只愿映着她身旁的人。
她好像听见了她庸俗又漫无边际的爱意。
“他们若是有什么奇怪的问题,不用理会。”周云衢轻声叮嘱道,而周太太眸底紧攥着疑惑和忧虑:“你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此前那件事而已,不用担心,进去吧。”
她半信半疑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掩进那戏楼中。周云衢随之也上车离开了镜水阁。
知秋伸长脖子朝那远去的车望着,眼底的欣喜仍旧:“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周先生。”
“……走了。”
婉初抓着她的手腕走过马路,也跟随陆续入席的人进了门。
未有几时,平日就热闹不息的镜水阁彼时更显繁扰。
“周先生对周太太还真是宝贝得紧,愣是一个月都不让您出门。”林二夫人含笑打趣起周太太,正拢着皮草披肩走来的方家三姨太最先应了话:“那何止宝贝?我看哪,是都恨不得将人放怀里时刻看着,方才还是周先生亲自送周太太来的……周太太,您也是时候该出本书教教我们了。”
她说着便亲昵地轻点了点周太太的鼻尖,随之在她旁边落了座,又不正经地凑近她说道:“您要是出了书,我定然是第一个买。”
“是嘛?”周太太轻笑着回应道,“我可听闻方二爷连北都的戏班子都给三姨太请了好几遍了。”
众人应声而笑,随之又将话题移到了三姨太身上和她那足够惹眼的白色披肩。
“知安,你身体可好些了?”大太太刚坐下就向她转来。
“早就好多了。”
唐大太太拉过了她的手,神色里似有担忧:“可怎么还觉你消瘦了这么多?”
“许是近来闻不得腥味,时常反胃想吐。”周太太苦笑道。
“这是正常的,熬过了就好了。”她如是慈爱的长辈一样安抚着她,“你们成婚也有三年了,总算是有了个孩子,周先生定是欣喜,近来都不见他离开金台,是在陪着你?”
周太太心底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啊,大夫说我身体不大好,需得调养,他一直在忙着给我寻药,便没有离开金台。”
“……原来如此。”大太太轻点了点头,面上笑容依旧温和,“听闻高小姐出了事,还以为周先生会去奉京的。”
“什么……高小姐?”她神色顿暗,滞愣地看着她。
她似是惊讶地应道:“你不知道吗?高小姐便是眼下最红的歌星,生有倾国倾城之姿,在奉京人人都知她是周先生的人……不过你也别想太多,周先生与高小姐的那些传闻,不过是周先生捧红了高小姐,奉京的人才认为高小姐是周先生的人而已。”
周太太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望向了已经上台的戏伶。
而于二楼的位置则坐满了年轻的少男少女,婉初抬手靠着倚栏,垂眸直望向下面被围簇的女子,她很好奇她是如何将自己扭曲才能与她们谈笑风生——也许,她根本不喜欢坐在那里,听她们讲如何可以讨男人喜欢、哪支金钗玉簪最时髦,她只是喜欢那台上生动鲜活的颜色和那在爱到最深处时便情愿死去的故事。
“婉初……”知秋扯回了她的思绪。
她回头才见一个戴银框眼镜的年轻男子向她们走来,而身旁的女孩已抓紧了她的衣角,那男子含笑介绍道:“在下方序,你便是知秋吧?”
说到此,他的目光便开始打量起知秋,婉初拧紧了眸光,抬眼看着眼前略显羸弱的男人,随即将知秋挡在了身后,方序眸色顿时一紧,刚要开口,就见她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自己,如是看什么差强人意的东西。
“方少爷似乎身体不太好?”
“咳咳咳……”方序被一呛,连连咳了几声。
她抿着笑回眸看向知秋,悠然道:“确实不太好。”
知秋也抿紧了唇,眼里却难掩笑意。
方序拿出折得规整的手帕掩嘴又咳了一声,神色里早已不见了方才的优越感。
“你是?”
“哦,我是知秋的朋友。”婉初说罢,便拉着身后的人坐了下来,只抬起一双宁静的长眸与其而视,“方少爷需要坐下吗?我看您站着可能有点受不住。”
他旋即绷直了身体站立,冷声道:“不用。”
她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转头看向旁边的知秋,轻声询问:“你想要说什么?”
“我……”知秋迅速看了一眼方序,随之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喜欢他,这个人看着和周先生都完全不一样。”
婉初眸光立即沉了下来,知秋识趣地合上嘴,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方少爷,您要不还是坐吧?”她和善笑道,“知秋话还没想好。”
方序神色淡漠,但掩在镜片里的眼睛拢聚寒意,又轻缓地紧攥住眼前的人。
“那我等谢小姐想好了再来。”他说罢,抬脚前又回头与她相视了一眼。
知秋探起头朝那离去的背影看了看,眸底的紧张顿时四处喷发而散,难掩激动地说:“婉初,还是你厉害,这么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你与她们坐会儿,我去趟洗手间。”婉初也随之起了身。
“你快点回来哦!”
知秋在后面喊着,她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放在楼下已然空荡的位置上,脚下动作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跑下了楼。
戏园里,朱红翠绿的长廊纵横交错,来往之人已零零散散。站在池边的周太太手撑着红柱,从一片眩晕中久久缓不过来,眼前交叠的亭台楼阁都糊作了一团,心脏猛然跳动,如是濒临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她摇摇欲坠地顺着柱子瘫去,双手欲要着地之际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摇晃的身躯覆来了拥抱。
周太太似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翻身紧紧抱住了身后的人,茫然迷离的清眸随即蓄积了泪水,她感知到眉间忽而触及了微凉的双唇,这让她陡然想起江都傍晚时分的抚月湖——行人已经各自回了家,喧闹了一整天的抚月湖瞬时安静,湖中的莲花、水鸟倚着金辉晚霞歇息,连晚风都如此偏爱它们,只愿在这没有人的时刻为其拂去燥热,听它们的轻言细语。
偶然间,她好像感觉到一颗温热的水珠落进了颈间,覆在耳边的手万般轻柔地抚着自己的鬓边,将自己破碎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捡回来。
“婉初……”
“是我……您好点儿了吗?”
周太太在这轻和的声音中挣脱开了眼前的迷雾,心脏重归正常的轨迹,而视线里的人似是灰蒙阴雨中仍是明亮、安宁的白色山茶花,拂去了一切恐慌不安。
她抬手触及她湿热的眼角,还未恢复完全的眼眸里见得了艰难的笑意:“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您见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吗?”婉初紧紧注视着怀里的人,长眸里的平静早已换作跃动的欣喜,“站在最高的山顶上,放眼重峦叠嶂的群山,鲜活的杜鹃花铺在其间每一处,一直延向望不到的天边,横穿天地间的清风浸染杜鹃的氤氲之息,怀揣着数片玉瓣向山顶拥来……让望眼欲穿的人渴望脱离这具沉重的躯壳,甘愿将灵魂揉进它五彩缤纷的腹中。”
她像是看那群山一样看着眼前的人,清眸里也瞬时开遍了杜鹃花:“那定然是一幅绝伦的画。也许,不用脱离也……甘愿如此。”
“可这样是何其痛苦。”婉初苦笑着拥紧了怀中的人,那欢闹不息的唱戏声便这样掩埋了她的思念。
在为于商业街中西结合的大楼中,胡七穿过陈列金银玉石的专柜,匆匆走进了电梯,直达顶层五楼,他走过陈设精致的会厅,推门进入了敞亮的办公室。
“先生,奉京有紧急电报。”
周先生应声放下手中的笔,接过密封的文件,迅速拆开来,凝重的深眸随着纸上的文字渐而阴沉。
“尽快命人订船票,我需要去趟奉京。”
“是。”胡七领命退出了办公室。周云衢又将信件看了一遍,眸底的寒意随之加重。而后不久便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匆匆下楼去了。
他刚上了车,始终裹着忧虑的深眸陡然一愣,拇指按紧了食指上的墨玉指环,随之吩咐道:“让秦老爷尽快安排与方士霖签合同。”
“是,我尽快联系秦老爷。”
胡七说罢,便踩下油门疾速穿过了金沙桥。
彼时,周太太也刚回到家,她走上楼便见王姨正忙着收拾行李。
“收拾这些作甚?”她站卧室门前询问。
王姨似乎已忙得不可开交,来来往往地寻东西,随即应话道:“先生打电话来,说是要去趟奉京,让我们尽快收拾好行李。”
周太太心底一沉,又随即鼓胀起来——“听闻高小姐出了事,还以为周先生会去奉京的”,她盯着沙发上的行李,只觉有些头晕脑胀。
“先生……”楼下已传来了声音。
她靠着门框回头望去,刚走上楼来的周先生也是轻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她脸色不太正常,快步走来将人扶着。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拢紧眉心看着她,又抬手放其额前探体温。
“周云衢……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他眸光一沉,语气却如常:“我能瞒你什么事?怎么总听些别人的风言风语来让自己不好过?”
“是吗?那你为何突然要去奉京?”她心底愈加认定了那突如其来的传闻。
“生意上的事情,需要亲自去趟奉京才行。”他抬手轻扫了扫她通红的眼角,温和安抚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生意上的事,是高小姐?”
“别胡思乱想,没有什么高小姐,只是生意上的事。”
她推开了他,苍白的脸色骤冷:“你不用再回来了。”
“知安……”周云衢耐着性子欲要再解释,可她已愤愤走去,只是还没走到楼梯口,人就顺着墙边瘫坐在地,他箭步跑上前将人抱起,疾步直往楼下走,“来人,备车!”
王姨丢下手中的活,旋即跟着跑下了楼。
刚开进门没过多久的车又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他拥在怀中的人还未赶到医院,已彻底没了意识。
将人送进急诊室后,周云衢便这样站在室外,不曾移动半步,直至大夫匆匆推门而出。
“周先生,周太太情况有些棘手,她眼下的身体状况想要保下她和孩子,可能需要更好的医疗。”曹大夫神情凝重。
周云衢将手上的墨玉指环握进了手心,冷然道:“难道还有比金台更好的医疗?”
“去国外吧。”曹大夫轻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再拖下去,随着孩子的发育,她的身体只会每况愈下直至油尽灯枯,但若要给她调养治疗,那这个孩子必然是保不住的。”
他抿紧了唇,半掩着的深眸如是被思绪的洪流缠紧,直至连最后一点光也被遮掩。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了深重的眼眸,启唇坚定道:“……拿掉孩子。”
曹大夫猛然抬眼,这显然是在他的选项之外,但终而还是将笔和文件交给了他。周云衢拿起笔,似有万般沉重,他签过不知多少文件合同,却第一次对这个署名心生抵触。
他随之又看向了那紧闭的门。而躺在病床上的人仍无动静。
“小知,无论处于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先问问自己的意愿,这世上没有人会真的理解你,包括娘在内。”摇曳的灯光落入遮着床幔的榻上,温柔的女人揽着一个女孩横躺在被子上,她纤细的手放在女孩的额头轻轻拍着,语气轻柔地继续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他们都有各自的认知和世界,不会有人真的可以放弃自己的世界来理解你的世界。所以你要学会在这片寂寥中使自己快乐,将这个只有你的世界种满花草树木,堆起青山湖泊,如此,即便是一个人也不会心觉孤独。”
“那在娘的世界里,也有花草树木、青山湖泊吗?”女孩一双清眸好奇地望着她。
“当然有,所以娘希望小知也有,这样一来,即便身处这样狭小的宅院,我们也能拥有山海的广阔。”她随之移到了与女孩平齐的位置,抬手轻揉着那小脸,苦笑道,“娘的小知了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但愿他不是与这些人一样的人。”
“不能和谁一样?是大伯他们吗?”
母女俩随即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她揉搓着女孩的脸,没什么威慑力地威胁道:“不许瞎说。”
“我才没有……”昏暗的房间里随即传来了女孩的笑声。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好痒啊……”
睡在床边的橘猫被两人惊下了床,似是不满地轻叫了一声,随后又跳到另一个角落入眠。
这欢声笑语在混沌中刺激着她薄弱的意识,却又如一阵逐渐飘远的乐声,让人怅然若失。
“哒、哒、哒……”客厅的挂钟依旧走得心安理得。二楼的主卧里,周太太一言不发地躺了快两天。
她只觉疲惫,心无所动、所念,将手放在再无负重的小腹,心觉格外轻盈,轻得似乎已没有重量,没有知觉,像是一片彻底风干的枯叶,无论风吹至何处,都将再无生机。她觉得自己已经长满了霉斑,渐渐开始腐烂。
“太太,喝药了。”王姨站在床边轻声喊道。
卧在床上的人神情麻木地抬眼看向那依旧难闻的药汤,随之转过身,淡淡地说:“拿出去吧,以后都不要煎药了。”
“太太……我知道孩子没了,您心里不好受,可是您还这么年轻,只要好好将身子调养好,今后还会再有的。”
“出去。”背对着她的人冷冷地吩咐道。
王姨无奈地看向了走进来的周先生,他拿过药,示意其退下,随之将药放到了床头柜上。
“知安……起来喝药了。”他俯下身紧靠着她,抬手轻拍着她的肩。
“你不要碰我……”她哽咽道,随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使劲压着摇摇晃晃的心神,继续说,“你去忙你的吧,我已经……没什么需要你管的了。”
周云衢伸手连带被子将人抱进了怀中,她欲要挣扎的手被其紧紧按在臂间。
“你放开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她咬紧牙关,可还是让泪珠蹦出了眼眶。
他强硬将人按在怀里,轻声安抚道:“如果这个孩子留下来,你便会有危险,若是如此,我宁可不要……知安……我爱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你替代,孩子也不行。”
她将自己深埋进他怀中失声痛哭,心里并没有因他的爱而有所缓解,反而更觉沉重,那像是站在悬崖之上遥望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他告诉她,他爱她,可高处的风盛如此,她只听得转瞬即逝的尾音,如是幻觉。
“周云衢……我会死掉吧?”
他心底顿生恐慌,下意识地拥紧了怀中的人,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应道:“不会,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我们还有很长的一生要一起度过,还会有像知安一样聪明、漂亮的孩子。”
周太太抬眸仰望着眼前的人,直至望到他们的初遇。
“请问,城河饭店是走哪一边?”
陈小姐应声回头而望,覆着秋阳金辉的银杏于那深眸中摇曳不止,是何其清和明朗之至,那金灿灿的银杏落了他一身如梦似幻的光晕,连同他深色的大衣看着得都尤其明亮。
她刚要开口,飘离枝头的银杏叶悠然落到了他头上,陈小姐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端正而立的人也抿着笑抬手拿下了头上的叶子,但眼见得他的耳廓迅速染上了红晕,陈小姐觉得他是从那虚实边界逃出来的可爱之人。
可他怎么就变成了阴雨不息的周云衢呢?她真的很想他,一直念着写有他无尽幻象的一封封从金台颠簸而来的信——在高耸入云的梧桐之下静站,斑驳的光影在身上摇晃不息,如是立于云端下,漂泊无依的白云会在身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诚然心知不可挽留,但也会心生揽下一片高川长空,去捕捉它每一个影子的荒诞之想……时已近秋,金台枫叶红艳灼目,总不似江都银杏落人心处,许是枫叶也心覆思念,不堪其扰,竟叫它也染到了梢头。
他合该是个明朗之人……他定然是明朗的。她想着便也抱紧了他,从而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而三日后,周先生便启程去了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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