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彼时我们正年少的小说-池野许棠(彼时我们正年少)完整章节阅读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可以说奇奇怪怪。江晨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我,小声议论。牌桌上的另外两名男士,手里拿着牌,看着池野欲言又止。池野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点着烟,然后仰面闭目,揉了揉眉心。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也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颓废的意味。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里生出几分不安。直到这局面,被推门而入的两个女人打断。我认得她们。穿旗袍连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可以说奇奇怪怪。
江晨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
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我,小声议论。
牌桌上的另外两名男士,手里拿着牌,看着池野欲言又止。
池野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点着烟,然后仰面闭目,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也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颓废的意味。
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里生出几分不安。
直到这局面,被推门而入的两个女人打断。
我认得她们。
穿旗袍连衣裙的叫温晴,长卷发,面容明艳,落落大方。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叫吴婷婷,性格直率,也嚣张。
与在场的其他人无异,她们均有很好的家世。
那个阶层里,除了吴婷婷的家境稍稍逊色了些。
但她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混得很好。
因为温家大小姐是她最好的闺蜜,二人形影不离。
还因为池野的妈妈很喜欢她,小的时候就认了她做干女儿。
正因如此,她一直唤池野「哥」,关系亲昵得像亲兄妹。
吴婷婷挽着温晴,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购物袋,二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她先看到了池野,眉开眼笑地走过来,嘴里嚷嚷着:「哥,我和温晴姐去做指甲了,要不然早过来了,你来很久了吗,那个工作室效率太慢了,不过她们做出来的指甲还是挺好看的……」
一旁温温柔柔的温晴,看着池野笑。
但很快,她们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察觉出了氛围不对,还因为看到了我。
女人的感知和敏锐,永远比男人强很多。
吴婷婷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先是迟疑,然后确信,最后是震惊和愤怒:「许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哥面前,你要不要脸啊!」
吴婷婷一顿输出,在我尚来不及反应时,她已经朝我走了过来,怒火中烧,只待上前撕了我。
距离走近时,池野伸手拉住了她。
他眸光沉沉,声音也沉沉:「我带来的。」
「哥!你疯了吧!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干吗还要搭理她!她害得你还不够吗?赶紧让她滚啊!」
吴婷婷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声音也气急败坏。
我一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应当也知从前的许棠是个话不多的。
但人皆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现场看戏的人很多,我需要体面,所以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吴婷婷,而是将目光望向池野,平静道:「池总,看来您并没有合作的意向,我自然也不配站在您面前,这里太吵了,有狗在叫,那么交易取消,打扰了。」
说罢,我微微点头,确认自己够礼貌,转身便要离开。
一旁的吴婷婷怒不可遏,看似要冲过来不依不饶。
池野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说:「许棠,你不想听听吗?」
我脚步顿住,皱眉看他:「什么?」
「坐下听听吧,恩怨没两清,你不能走。」
许棠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江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变化得明显。
我不可能忽略。
纵然当年我甩了池野,在他们那个圈子名声大噪,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迟疑过后,我选择了留下。
然后看着愤怒的吴婷婷,一字一句地指控着我,骂我恶毒,骂我无情。
我全然接受,因为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些我并不知道的过往。
当年与池野分手,我怕他纠缠不放,断得很干净。
换了手机号,所有的社交软件卸载干净,然后买了火车票,去东北待了近两年。
我表哥和表嫂的工作单位在那边,买房定居了。
那两年,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闲暇之余帮他们带带孩子。
冰雕节的时候和表哥表嫂一起带孩子出门,孩子搂着我的脖子叫姑姑。
天很冷,但生活很平静,冰雪世界五彩缤纷的时候,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池野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忘不掉。
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很恐慌。

但他仍抱有希望,想着双方冷静一段时间,他再放下脸面把我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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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发现我消失了。
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这世界那么大,人潮拥挤,人与人的相遇不知耗费了多少运气。
融入人海之后,没有天定的缘分,也没有非要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很渺小,所以痛过之后,要学会忘掉,学会放下。
可是池野学不会。
他疯了一般到处找我,把我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开车时情绪崩溃,在和平大桥出了车祸。
他伤得很严重,抢救过后,住进了 TCU。
后来他醒了,人也颓废了,振作不起来。
他让他妈帮忙找我,让我回去看他一眼。
我在东北的时候,有天表哥确实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姑姑。
姑姑说池野的母亲找了她,说她儿子住院了。
表哥问我要不要回去。
我想了想,说不了。
很多人会说我铁石心肠。
但我当时,确实不知他车祸那么严重,险些丧命。
我以为,他又在耍什么把戏,想骗我。
他从前用过类似的花招骗我来着。
舍弃一个人的过程很痛苦,但已经开了那个头,我不想半途而废。
我想,再撑一下吧,撑过去他就会学会放下。
后来,他就真的没了动静。
两年后,美珍说秦师兄手里有好的项目,让我回来发展。
我想了想,东北再混下去确实没什么机遇,便收拾东西回来了。
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师兄,我们才是一类人。
最普通的人。
若无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过往已成过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回来之后,我问过一次美珍,池野当时是真的住院了吗?
但是美珍知道得有限,因为池野后来去了国外,他家里不愿透露太多,圈子里也基本没人敢多嘴。
所以我才会在六年后的今天,站在这里,知道了他曾经命悬一线。
也知道了他后来患了某种情绪病,有轻生动向,去国外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婷婷说我是杀人凶手,没有资格出现在她哥面前。
她哥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连回来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还要脸,现在就滚,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
那一刻我的脸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
我错愕地看向池野,对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静的眼神。
平静的,云淡风轻。
我眼眶很热,应是猝不及防地就落泪了。
吴婷婷说得对,我不该出现,也不该求他给佳创机会。
他不欠我的。
在场那么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讽或唾弃。
我仰头控制了下泛滥的泪意,极力收敛情绪,声音仍是微微地哽着。
我对池野道:「对不起池总,今后我不会再出现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请保重。」
说罢,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离开之时,经过他身边,池野站了起来。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了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边,颀长高挺,然后慢条斯理地摸了下衬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静,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对我道了句:「许棠,我说了恩怨还没两清。」
属于他独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子,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报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吴婷婷,不紧不慢道:「你还知道我喜欢她?」
吴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5
池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我亦愣怔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讶然。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我肩上,竟抬起来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低头看我,眼神柔软:「受过那么多委屈,当初为什么不说?把我当成了什么?」
「池野……」
「哥!」
我和吴婷婷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前者惴惴不安,后者含着哭腔,愤怒至极:「哥,你在听谁胡说八道?谁欺负她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吗?她连温晴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别再被她骗了……」
「不劳费心。」
池野打断了她的话,声色很淡,却莫名地令人胆寒:「吴婷婷,岑女士只是在你小时候以开玩笑的方式说过认你做干女儿,实际并未当真,是你们家硬攀而已。」
「今天索性这么多人在场,那就把话说明白了,池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没有什么妹妹,干的湿的都没有,从前你在外面耀武扬威的事就算了,从今往后,不要提池家半个字,也不要出现在我和我妈面前,听清楚了吗?」
「哥……」
「还有,以后见了许棠,有多远滚多远,记住了吗?」
「哥……」
吴婷婷面上惨白,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哭得妆都花了。
她的身子在发抖。
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池野告诉了这个圈子的所有人,从此池家和她们家决裂了。
她吴婷婷,不仅颜面扫地,还很难在那个圈子混下去。
「池野!你太过分了!」
一直站在吴婷婷身边的温晴,终于忍不住了,眼圈泛红,声音既失望又恼怒:「你为了这个差点害死你的女人,连婷婷也不认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你……」
「你跟我什么关系?你爸到了我们家,也没资格多说话,温晴,我没找你麻烦你就自求多福吧,撕破了脸,对你没好处。」
池野眉眼生得凌厉又锋锐,自我认识他起,便是这么一副棱角分明的脸。
上学那会儿他经常打人来着。
我见过他很多种样子。
唯独没见过此时此刻,成长为成熟男人的他,斯文礼貌,用最平静无澜的语气,说着温和的话。
那温和的话,却令温晴瞬间变了脸,整个人愣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我拽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说一句话,也不曾看任何人。
他推开门,迈着步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我离开了。
楼上确实有开好的房间。
高档会所,富丽堂皇。
房内灯光打开,一瞬间有些刺眼,我还未适应那光亮,整个人便被他抵在柜子上。
人覆过来,唇也覆了过来。
池野身材挺拔,衬得我格外瘦小。
人在他的阴影里,手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他捧着我的脸,粗暴地吻我,毫无怜惜。
凶狠又恶劣,咬得唇好疼好疼。
我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过了好久,他松开了我,退后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
「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他声音沙哑,唇色鲜艳似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
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
灯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
复杂的,恼怒的,藏着恨的,和藏着悲的……
阴沉而凌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
我低着头,微微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不敢看他。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池野!」
「嗯?」
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缓缓覆盖在胸膛。
我目光顺势望去,敞开的衬衫下,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有缝合的疤。
腹肌沟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
他一只手撑着柜子,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睥睨着低头看我,神情冷倦,声音淡漠——
「好好地看,看看我断裂的骨头,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
「许棠,肋骨断裂的那种痛,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过吗?」
说不出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哭声。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临摹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开。
他笑了一声,后退几步,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他的声音那样冷,擦过我的耳边,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我红着眼睛,抬头看他:「池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来学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
池野平静地陈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许棠,若不是知道这个,我活不到今天。」
「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我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静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从此两清。」
「许棠,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无关。」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我也没有,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
「错的是你和我,两个不适合的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不懂你的自尊,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
「原谅我许棠,我那时太年轻了,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
「池野……」
「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你心里没有别人,却执意把我推开,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压死骆驼的不会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别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
「可是许棠,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在骗我……」
泣不成声,我哭得不能自已,泪目中望见的池野,同样红了眼眶,他笑了一声,声音哽着,失望无比——
「那你有想过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我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你会后悔吗?」
「你没有想过,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所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许棠,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如今也不愿回头,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
「欠你的,我还清了。」
6
池野走的时候,房门打开,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
如我当年一样,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亮亮的眼睛。
她还有浅浅酒窝,很漂亮。
她姓周,海上的总裁特助。
小周助理干净利落,穿职业装特别好看。
她声音软糯,很动听,望向池野的眼神写满不安——
「老板,回家吗?」
池野离开,未曾回头。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脚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
他没有拒绝,二人背影无比登对。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
最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的徐总。
我跟他交涉了一个星期,然后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为了争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
我一路跟着他,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
最后他有些烦了,对我道:「我说签对赌协议,你不愿意,那就没得谈了,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问问东铭,他们肯投吗?笑话嘛。」
那天,池野也在酒会上。
徐总一眼看到了他,还以为我不认识,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又对我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年轻有为,我帮你介绍,你去跟他谈,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
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池总!」
然后时隔六年,在他的介绍下,我与池野第一次见了面。
他穿名贵西服,衣冠楚楚,态度疏离又冷淡。
我灰头土脸,言语讪讪,重逢得很不体面。
就如同六年前,我们分得也不体面。
那天我很尴尬,很快便想离开了。
但是离开之际,在酒店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
她不知因为什么,眼睛红红地在哭,池野背对着我,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红红,脸也红红。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池野他,终于学会了放下。
从会所离开,我打了车。
司机问我去哪儿?
漫无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
城区变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
很晚了,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
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还在营业。
顾客不多,老板很热情,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块钱一碗。
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三块钱一碗的那种。
老板愣了下,然后笑了,说:「等着哈,我给你做去。」
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
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
「美珍,他答应了。」
「什么?」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
挺好,真的。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琳琅。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
你说这风景如画
我看你心猿意马
就别再听我说话
把伪装都卸下吧
你听见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
……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
那面真香啊。
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
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
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正处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
那年,我爸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
九千二百三十块。
为了这九千二百三十块,她带着我吃住在造纸厂办公室,铺了张席子,堵老板好几天。
那年我高一,成绩很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文静老实的女孩,把学习视为很重要的事。
我轻声对我妈说:「学校那边只请了两天假,我想去和老师说一声。」
她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学校?什么学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还想着上学?!钱要不来你上个屁!」
我妈,叫陈茂娟。
是一个脾气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也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声中长大的。
妈妈嫌弃爸爸窝囊,挣得不多。
爸爸嫌弃妈妈整天打麻将,孩子不顾,饭也不做。
一个很普通、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教养出来的小孩,必定是敏感和缺爱的。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陈茂娟和我爸是二婚。
我当然是她亲生的女儿,但她却不止我一个孩子。
她本就是个抛家弃子的女人。
当年撇下一双儿女,在火车上偶然认识了我爸,直接跟着他下了车。
据说她的一双儿女,至今还在山沟里的僻壤之地,那里几岁的孩子便要背着背篓下地干活,穿得破破烂烂。
她穷怕了,跟了我爸,原想在大城市过好日子来着。
可惜我爸就是一郊区造纸厂还没娶上媳妇的普通工人。
她逐渐怨怼,骂我爸哄骗了她。
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又染上了麻将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成天地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钱。
爸爸上班之余,家务什么都做。
感情早就是没了,之所以还在凑合过日子,因为爸爸说:「好歹是你妈,有妈总比没妈强。」
可就是这妈,在我十六岁这年,带我围堵造纸厂老板,逮到机会堵上他的车,疯了一般,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着招呼所有人都来看。
她以这种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诉着:「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样了,还拖欠我们工资不给,这是逼我们娘俩去死啊……」
车里的老板督促司机开车,并不想搭理她。
她见状直接把我扯到车前,从包里掏出个农药瓶子。
那农药瓶子里,是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百草枯。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惊恐地挣扎,不住地哭喊:「妈!妈!不要!」
她力气那么大,疯了一样,硬掰开我的嘴,举着瓶子往里灌。
「逼我们去死啊,我们娘俩今天就死给你们看……」
车上的老板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赶忙下车:「大姐!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就去财务拿钱。」
陈茂娟满意地和他们一起去拿钱了。
我跪在造纸厂里,放声大哭,不住地呕吐,抠嗓子眼。
她给我灌进去了。
我自小便听奶奶说过,百草枯是多么剧毒的农药,喝下去就没有能活的,会死得很痛苦。
我那么那么地害怕,一边哭一边吐,全身止不住哆嗦。
直到陈茂娟拿着钱眉开眼笑地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踢了我一脚,骂道——
「死不了,那里面灌的自来水,瞧你这点出息,一点用也没有!」
陈茂娟,是我妈。
亲生的。
可是那九千二百三十块拿回来后,她没有花在我身上一分。
她沉迷于打麻将,依旧是很少回家。
冬夏换季的衣服和鞋子,学校要交的费用,她统统都是一句:「找你姑要去!你爸成了那个样子,我没走都是你们家烧高香了!」
她什么都想让我去找姑姑。
恨不能把家里躺着无人照料的爸爸,也塞到姑姑家。
她常说得最多一句话便是:「许棠,你要知足,我要是走了,你连学也别上了,辍学在家照顾你爸吧。」
她说得对,我奶奶年龄大了,一直是姑姑照顾。
姑姑一家老小,并不富裕,且自顾不暇,表哥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是自己假期打工挣来的。
我爸,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不是任何人的。
正因如此,我高中都是走读,周末假期基本都在家里,洗衣做饭,帮爸爸按摩擦洗。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开口管姑姑要钱。
因为怕姑父有意见。
所以我常年穿着校服,在其他同学攀比鞋子的时候,我一双三十块钱的帆布鞋,穿到开胶。
我便是在这种境况下,认识池野的。
高二上学期,他转学到了嘉成中学。
转学的原因,据说因为他是个混混,在校时难以管教,把教导主任给揍了。
他家有钱有势,事件平息下来后,他爸妈便做主,给他转了学。
我们学校的校长,跟他爸妈是老相识。
这也导致他到了嘉成之后,适应得很快。
哦错了,他根本不需要适应。
池野那样的人,桀骜得不可一世,眉眼锋锐又英挺,五官端正得棱角分明,两片薄唇微微勾着,少年意气风发,逆着光般,耀眼得太过夺目。
老师安排他与我同桌,意在我学习成绩好,可以帮他指点下。
他哪里需要指点,他的书崭新得干净,压根就没有想学习的意思。
班里乃至学校,那些成绩不好的男同学,很快跟他打成一片,张口闭口池哥,老大。
女同学也都很喜欢他,班里最漂亮最骄傲的陈佳妮,总笑着找他说话。
整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没人不喜欢他。
下课时,男生围在教室外叽叽喳喳,问他为什么把之前学校的教导主任给揍了?
他撩着眼皮,笑得痞气:「那老东西双标,男的犯错,他当场逮着教训,轮到女同学,就非要叫到自己办公室,还特么把门关上,我不服,把门给踹开了……」
……
7
我和池野成了同桌,开始整整半学期都没有说话。
他不爱学习,下课之后基本不在座位上。
我上课认真,从来心无旁骛地听讲。
他连作业都有人帮着写,自习课上不是趴着睡觉,就是逃课去了网吧。
哦,还总有人找他讲话,吵吵嚷嚷。
那天的自习课上,他不在。
我因为前晚熬了夜,有些困,便趴在桌上睡了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定定望过来的黑眸。
不知何时回来的池野,与我面对面,也在趴着睡觉。
可他没有闭眼,凌乱的黑发,浓眉长睫,幽深的眼睛像星辰一样亮。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我吓了一跳,他却没有慌。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慢悠悠地对我道:「脸上掉了根睫毛。」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无疑有它,忙照了文具盒上的小镜子,将那根睫毛拿掉。
同时还不忘低声对他道:「谢谢。」
他笑了一声,一手撑脑袋,一手飞快地转圆珠笔,声音饶有兴致:「客气了,同桌。」
再后来,我面上一红,没敢看他,翻开了课本。
我是个老实孩子,人生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
成绩班里第一,年级前几名,人人对我心怀期望。
唯独我妈陈茂娟。
她对我不管不顾,一心扑在麻将上,能抽出空回家看一眼爸爸,已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姑姑常说:「咱们这样的家庭,上学是你唯一的出路。」
表哥也说:「社会底层的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读书和工作,至关重要。」
于是我绷紧了一根弦,高中三年,挑灯夜读。
我活得如此累,也如此心怀希望,盼着将来时来运转,脱离这苦海。
池野是闯入我人生的一场意外。
我很少同他讲话,他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我。
天冷的时候,我校服下面穿了件旧毛衣,有些脱线。
课堂上他百无聊赖,瞥见了衣服下的线头,于是伸出手去拽。
他家境好,一双鞋子都要成千块,想来不是很理解这线头的意义。
等到我们俩都意识到了不对,他手里已经缠了不少毛线,我校服下的毛衣,短了一截。
他尴尬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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